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方邪真小说系列 杀楚 1 目录 《杀楚》引诗 哈公序 第一章 寂寞、凄落而幽美的歌 第二章 剑光像一句杀人的诗 第三章 以绝世之功求俗世之名 第四章 黑旋风小白 第五章 依依楼上一惜惜 第六章 身在洛阳里,当知洛阳事 第七章 深碧的剑 第八章 那一刻的心动 第九章 这一刻的动心 第十章 七发断眉 第十一章 三不杀 第十二章 美丽的花 第十三章 没有眉毛的人 第十四章 花刺 第十五章 花落满地 第十六章 当轿帘掀开的时候 第十七章 星星?晶晶 第十八章 碧剑蓝星 第十九章 行雷与闪电 第二十章 梦里的飞星 第二十一章 击掌为誓 第二十二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 第二十三章 破体无形剑气 第二十四章 只决斗,不杀人 第二十五章 死人未死 第二十六章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第二十七章 相思亭一战 第二十八章 岸上与水里的敌人 第二十九章 答案与疑问 后记:有限无边 《杀楚》引诗 记起时正是忘记 怀念最浓时 没有了怀念,只有再见 像海在最汹涌时 没有了浪只有惊天动地的寂寞 ──《杀楚》引诗 哈公序 认识温公子多年。 他的武功天天在变;他的小说也天天在变。 但他的风格不变;温公子还是温公子。 “杀楚”,走进陌生的小径,然后是别有洞天,另人有“道通天地有形处,思入风云变态中”之感。 “九七大限剑”、“兰亭”、“小碧湖”谅有所喻?真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乎? “序”宜短不宜长,像裙子离膝一尺最合标准。 读者要看的是温公子的“杀楚”,不是哈公的“序”。 是不为序! 哈公 于读书屋 第一章 寂寞、凄落而幽美的歌 “杀楚!” “什么是杀楚?” “杀楚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件东西,一句暗号,一项行动,还是什么都不是?”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来根本没听说过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看见死人和流血;等到他们明白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很多事情已经莫可挽回、追悔无及了。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来也并不认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但他们是第一次同时听到“杀楚”两个字,而且是一样的感觉到摸不着脑袋。 崔略商正在喝酒。 大热的天气。热得路面上都蒸腾着烟雾,拉车的、赶路的、办货的、骑马的、牵驴的,打从远处来的,全在这热雾中变了形,一截一扭的,像在烈日曝晒下的芽虫。人人都只想快些挣得几步路,早些到这驿站的茶寮来躲一躲凶暴的烈阳。 外面的亮烈刺眼,显得茶寮里分外阴凉。崔略商微带醉意的眼,看了一阵,心中只想:大地苍生,谁不凄惶?谁不庸碌?谁都在赶着自己的路,只不过看路好不好走,沿路风景如何,风雨如何! 他继续喝他的酒。 他一向嗜杯中物,但今天没有多喝。 因为再过三十里地,就是洛阳城。 他此行是要来侦查一件杀死充军朝官孟随园的案子,他要保持清醒,所以他不能痛饮,他不能醉。 其实众人皆醉,何必独醒?众人皆醒,何必求醉?人生里不妨微醉,略作酩酊,眼里乾坤,才是最幻中求真、如真似幻的事。 崔略商喝了几壶酒,因已赶了十几天的路,有些困乏,便想瞌一瞌…… 突然间,传来马蹄疾响,像行雷一般,迅即迫近。 两名窄衣短打、敞襟系巾的大汉,策马驰卷而至,饶是在白日里、官道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劲骑、这般的壮汉! 看这两骑如脱弩之矢的来势,便可以断定大都不会在这驿站作歇。由于他们奔行极急,在道上正向茶寮走来的行人,不管是往城门方向还是背向,生恐被飞骑撞上,纷纷走避不迭。 这使得茶寮里的客人都惊异的注视。 崔略商本想枕首臂上,小息片刻,这时,也陡然睁开神光湛然的双目,挺起双眉,往外望去,但伏在桌上午寐的姿态完全不变。 两骑已驰近茶寮,途人惊呼、走避,拴在茶寮附近的牲口也被惊得希聿聿一阵顿蹄。 崔略商的视线,却不在那两名劲装大汉的身上。 他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途人。 这是个青年书生,穿着一身洁白的袍子,远远看去,真是白衣胜雪,衣白不沾尘,素净很像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崔略商一眼望去,就感觉到这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这是崔略商对方邪真的第一印象。 两匹健马疾驰的时候,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家,走慢了一些些,跟着就要被铁蹄撞倒,但是那白衣书生忽然一闪,再下来就发现那老人家好端端的已到了路旁,在白衣书生挽扶下平平安安的在走路,只不过脸上却露出十分茫然不解的神情来。 那两匹马上的大汉,因为赶路匆忙,也没注意到这发生在瞬间的变异。 没有人发现在那一刹间,有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书生,在众目睽睽下施展了惊人的轻功,救了一条人命。 除了崔略商。 他发现白衣书生在瞬息间施展了轻功。 而且还是一种绝世的轻功。 “万古云霄一羽毛”──三十年前,一代奇侠方巨侠,便仗这一种揉合了七八种轻功之大成的身法,飞越数十丈的壑谷,来拯救各派武林同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今,竟然,在这洛阳古道上,日正当空下,众人不觉中,在一个白衣书生身上重现。 崔略商的眼睛亮了。 一个醉了的人,谁都没有这么亮的眼睛。 那两匹疾驰的马,不意却在茶寮前骤止,由于勒马太急,两马一齐人立长嘶,店里的客人内心怔忡,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店里的伙计见两骑来势汹汹,都不敢上前招呼。 其中一名浓眉浓胡的大汉俯身大声地问:“喂,掌柜的,借个讯儿,可见两顶大轿、一行官家侍从,打这儿来过?”他嗓门虽大,说话倒还挺客气的。 掌柜的忙着起身出迎,因为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所以越发客气:“回大爷的话,今天有镖行的、商队的、买卖的来过,就不见有您说的官眷队行来过。”只不敢邀他们下马进店里歇。 另一个鱼眼狮唇的大汉怪眼一瞪,咕哝道:“怎么还没来,难道……” 先前那名浓眉大汉忙使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便拱手道:“我谢你啦,也许是错过了驿头,叨扰了。” 说罢两人吆喝一声,打马急驰而去,只是沙尘滚扬,一忽儿便没了踪影。 那白衣书生却已行入了店内,找了张最干净的位子,坐下,伙计上来倒茶,他却只要了一杯水,细细的品尝着,仿佛水里有回味无穷。 崔略商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只有一个感觉: 好一个俊秀而忧悒的人! 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展眉,一回眸,都有说不出的傲岸和忧愁,就像高山的白雪,遗世而独立,那种不求世间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忧愁。 尤其那一双眼睛。 崔略商心头微微一震。 他没有见过忧悒得那么不在乎的人。 这人手上一个旧旧的蓝包袱,用一把长形物体挑串着,那长形的物体裹着一层洗得褪了八成颜色的蓝布,想必是剑。 一把旧布紧裹着的剑。 只听在茶居里有两个镖师在交换意见: “你看是什么来路?” “根本就不对路,这两个家伙准是来摸底探道的。” “照呀,我看见他们是先来放哨,待会儿少不免有事。这等明目张胆,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手底下自然有斤两。” “这可怪呀,看他们是摸上了官路,这可不是寻常的买卖。” “我们还是避一避罢,咱们‘五花镖局’可犯不着在这儿胡里胡涂的挨红刀白刀。” “照呀。” 那一肥一瘦的两个镖师,正想起身结账,忽然见店门进来了一个精神矍烁、瘦骨峥嵘的白胡子老头,一双炯炯有神的锐目,一进来就神威地逡视店里一遭,这一刹那,店里每一个人仿佛都给他如冷电的眼神逼了一逼,然后这老头向掌柜问:“有没有看见池公子的队伍来过?” 掌柜的也看出势头不好,嗫嚅道:“什么池公子……”心中一直在打突。洛阳城里,有“四大公子”,那是“小公子”池日暮、“多情公子”游玉遮、“老公子”回百应、“女公子”葛铃铃。 这“洛阳四公子”,门下无不养士,少则有两三百,多则逾千,而且结交异士奇人,跟官衙又有往来,朝中也有仗荫,都是既富且贵、极有声名、甚具影响力的人物,就算是县官、御史,也对这四大公子刻意结纳,这四位公子本身在文才、武艺上,各有造诣,这茶铺掌柜,一听这干“不速之客”,似是冲着“四大公子”中最得人缘的池日暮池少公子而来,心中早就慌得悬在半空,不敢实话实应。 那矍健的老头子却忽然自袖里摸出一面腰牌,在掌柜面前迅快的晃了一晃,压低声音道:“我是邻县捕快,奉命来追查一桩案子,你可别欺官瞒公!” 那掌柜一见是衙门来的人,忙说:“没有,没有,池公子还没有到来,但早先有池府的人来过,预先打点好了,池公子的队伍待会儿就要经过,我们敬备水酒,以供他们休歇饮用。” 那老头眼神一亮,只说:“果然,好,很好。” 这时,只听一阵吆喝之声,两个脚夫,赤膊搭巾,抬着一顶黑糊糊的小轿子,走近茶寮来,脚夫经过时,扭头望向店里,只见那矍铄老头一颔首,脚夫便在槐树荫下停轿,抹汗歇息。 这一路猛热的天,两个脚夫抬了这么一顶轿子,奔行长途,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出了一身的汗,猛烈的阳光,照炙在他们肌肉贲突的臂肌上,越发令人感到一种逼人的刚烈之气。 而轿子坐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大热的天,已在里面憋了那么久,也不出来凉快凉快、透透气。 那两名镖师本来正要离开,但见有官衙的老手来了,倒留了下来,想看看热闹。 白衣书生还在品尝着杯里的水,眉宇间还是洋溢着一股淡淡的郁色。 崔略商这样多看了几眼,忽然之间,白衣书生似有所警觉,目光也向他这边看来。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忽在黄尘漫天的尽头出现。 这一队人马,总共十一人。 四骑在前,四骑在后,三骑居中。 ------------ 方邪真小说系列 杀楚 2 颜夕感觉到丈夫瘦骨嶙嶙的手,想及过去这双手曾是雄豪有力的,心中一阵难过,忙用话掩饰道:“这又算什么辛苦!当年洪兄弟不也是这样收揽过来的吗?这件事情当初做得开心,现在也相处得挺惬意的!” 池日暮笑道:“上次,你用一柄匕驳软柄神枪留住了洪三热,这次却要用什么来留方邪真?” 颜夕亮丽地笑道:“书。” 池日丽、池日暮一齐诧道:“书?” “我以前有位朋友,跟这位方邪真性情很有些接近,他生平所好,只不过是一大房的古书字画真迹;”颜夕清脆的语音清脆的解释,“我们的书库里不是尽有的是好书好画好字吗?且看这法儿灵不灵!” 池日丽笑道:“书?” 池日暮哈了一声道:“书!” 刘是之拍拍后脑笑道:“怎么我没有想到?大夫人准备什么时候去?” 颜夕推开两扇窗,望望天色:“那姓方的会耽在什么地方?” “依依楼里有一个名妓,叫做惜惜,姓方的多窝在她那儿,但很少留宿;”刘是之道,“今晚戊亥时分,他必回法门寺大隐丘的老家去。” 颜夕道:“那很好,我今晚就去看看他如何三头六臂,我带洪兄弟一起去。” 池日暮怔了怔,道:“今晚?” 颜夕抿嘴笑道:“事不宜迟嘛。” 池日丽奋亢的推着轮椅,道:“我跟你去书房搜罗搜罗去。” 颜夕看见丈夫奋悦,也觉开心,随他到了帘子之后,池日暮见刘是之还在摸着下巴沉思,便问:“你说还有一个法子,是什么?” 刘是之却目光闪动:“其实,最好是两个法子并施,那就万无一失。” 池日暮听出对方似有点难言之隐,便道:“你说说看。” 刘是之眯着眼道:“我不能说。” 池日暮奇道:“何解?” 刘是之扪着胡脚,“如果我说出来,公子万一个怪我太狠,我可是为公子大业,白挨了冤。” 池日暮笑道:“哪有的事!先生为池家大局不惜殚精竭智、处心积虑的想出奇谋妙计,我要是误解先生的好意,还是人么?” 刘是之喟然道:“公子对属下一向信重,属下一向铭感,只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不过,我这个计策,公子要是透露出去,只怕难免老命不保……” 池日暮笑道:“先生放心,我保管不说出去便是了。” 刘是之忽然一叹。 池日暮奇道:“先生仍不放心么?” 刘是之望定池日暮,道:“我倒不是不放心公子,而是这计策如果能成,方邪真一旦投效公子门下,只怕我这老骨头就连门槛都站不下了。” “我还道是为了什么,”池日暮诚挚地道,“你放心,先生在他府劳苦功高,方邪真再有能为,也决不可以僭越辈份。” 刘是之苦笑道:“可是,我这话儿一说,一旦付诸行动,公子只要在人前一提是我的主意,我可成了靶子了。” 池日暮心忖:原来他还是不放心!便伸出两只手指,当下起誓道:“好,先生既是不放心,我便当天立个誓言:“皇天在上,我待先生推心置腹,福祸与共,先生为池家天下献计,我决不反悔食言,让人怀怨于先生,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是之待他誓完,才噗地跪地劝道:“公子快别这样说!真是愧煞属下了……” 池日暮扶他起来,笑说:“先生可以道破玄机了罢?” 刘是之正色道:“我再问一次:公子真非要得方邪真之助不可?” 池日暮道:“此人不可为他人所得,自然非争取不可!” 刘是之肃然道:“不惜代价!” 池日暮道:“为求壮士,岂惜代价!” 刘是之推门探首,看了看四周,然后掩上了门,凑近池日暮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杀了方邪真全家!” 池日暮着实吓了一大跳。 刘是之阴沉着脸,道:“只有这个办法。” 池日暮失声道:“为什么?” 刘是之道:“当日,我们曾藉故杀龚定庵,逼走井如府,也用过比这更绝的手法,这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权宜之计,像方邪真这种人,不迫他是不出山的。” 池日暮一时难以取决,彷惶地道“非此不可?” 刘是之森然道:“非如此不可!” 池日暮心乱如麻:“可是……这事叫谁去做是好?” “小白绝对服从你,而且机警,如由他下手,跟他脱不了关系,自然也不会等得说出来;’刘是之道,“不过,我们还得找一个人来认头。” 池日暮惚惚地道:“你是说……?” 刘是之眯着针眼:“这件事既是我们动手,就要弄一个对头,让方邪真非跟我们结合来找他算账不可!” 他日暮恍然道:“回百响?!” 刘是之阴鸷地道:“回百响也收了我们不少银子,这该是他回报响应的时候了。” 他忽然笑道:“你说刚才我开窗看到了什么?” 池日暮心不在焉地问:“看到什么?” “天气不大好,浮云掩盖了月光;”刘是之悠然道:“风是很大的,但只要下不成雨,一个时辰后,就可以看到月色了。” 池日暮忽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跷蹊:“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刘是之推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享受这口气的清鲜,负手回身道,“在月色下,看来一向都不动心、一切都不动容的方邪真,遇见大夫人,不知会不会动心?会不会动容?” 池日暮忽有警觉,瞥见刘是之的针眼,似看穿透了自己,心里一悚,道:“先生何作此语?” 刘是之笑了,笑得像一头修炼了三千年的狐狸:“公子心里明白。”然后他恭恭谨谨的向池日暮深深一揖,连脸上那一点浮滑之色都尽隐不见。 方邪真的身影,投入了长街的暗处。 楼头上,挑着两盏红灯笼。 惜惜站在向晚街口的楼上房前。 她背向房门,依在栏上,眼光遥遥的落在街上。 温暖的灯光镶在她身影的轮廊上,柔和得就像一位深情的仙女思恋凡尘。其实,千古以来,每位真情的少女,都曾这样凝盼过她们远去的情郎,有的,去了还会回来,有的,去了不再回来。 方邪真知道惜惜在楼头上凝注着他,希望他一个回身,一次回顾。 可是他不能回身。 不能回顾。 他怕自己一回身就会动怜。 甚至动情。 但在这时候,不管动情或动怜,都是剑客的大忌。 因为他知道,在这黑暗的街道上,已有算不清的劲敌在等他失神、分心! 他知道,一个人想要突破前面的困境,就不能回顾! 万万不能回顾。 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猎猎飞舞,这一带是烟花场所,这时分不可能冷清若此,但这幽寂想必是为了自己而设的罢?──方邪真笑着,借酒意踉跄着脚步,唱着一首悠远而哀伤的曲子,然后他卸下了包袱,解下了裹剑的蓝布,拢在袖子里,向黑暗的最黑暗处,清清楚楚地道:“姓回的,如果你不立刻回家去,那就滚出来罢!” 他这句话一话完,黑暗里一切黑的事物,都动了起来,不但动,而且还动得很快,动得很诡奇,动得很可怕: 他们都是人。 全身被黑色涂得漆暗的人! 方邪真马上发现他前、后、左、右都是敌人。 黑色的敌人。 这样一来,凡是黑,就是敌人。 敌人连兵器都是黑色的。 兵器虽是清一色的黑,但却有十七八种不同的兵器,甚至连在一般武林中颇为少见的流金镗、跨虎篮、旒云拨、拐子钩都在其中。 而且还有暗器。 连暗器都是黑色的。 这些“黑人”却似乎有一种识辨自己人的记号,所以,毒招杀着,只向方邪真身上招呼,但绝对不会误伤了自己人。 方邪真不能往地下钻。 就算他有土遁的本领,但地下依然埋伏着敌人。 敌人根本是要置他于死地。 方邪真只有往上陡升。 但他身子才一振,上面便有了声响。 墙角、帘前、梁上、椽下、垣后、柱旁,莫不是埋伏有人,就待他一跃而起。 方邪真长叹一声。 那些“黑人”已遮灯蔽月,要不然,一定可以看见他无奈的神情。 方邪真仰首望天。 他一望天就拔剑。 深碧的剑。 黑夜的街心,漆暗莫辨的地方,蓦然抹过夺目晶莹的碧缘。 惜惜在楼头上,看见了这一道剑光。 美丽的剑光。 流星般的剑光。 惜惜忽然觉得被一种无由的感动所充满: 绝世的剑光应该用来照亮绝世的容颜的。 她一看到这道剑光,她就像被温馨迎脸一击:只有她知道,这道傲绝天下无可捉摸的剑光,只有在方邪真留在“秋蝉轩”的灯下抚掌把玩,她也曾凑过脸去,为那令人震颤的碧色锋芒发出羡叹。 ──这柄天下莫敌的剑,只有她看过、触过、抚过、爱过,在夜深人静时,注视它的美,分享它的寂寞。 惜惜一念及此,觉得脸上都烧热了起来。 她拿着水盆,一兜脑儿,相忘于江湖般的泼了出去。 水花,水花。 在黑漆里略映着晶莹,迅即没入黝暗里。 水花水花。 美丽的水花。 绚灿的剑花。 剑花起,黑暗里的人都浪分涛裂的开了一条路,方邪真身影横空而起,迎上了水花。 他在水花里扬袖横扫。 水花飞溅。 水花似千百冰刺般的暗器,射往“黑人”的身上。 “黑人”惨呼、哀嚎,一时间纷纷没入黑暗中。 黑暗又成了黑暗。 黑暗里没有人。 浮云掩映,层云下的月亮隐隐微明。 方邪真笑了,他的剑又收回鞘里,他在哼一首曲子,把曲子哼到告一段落之后,才毫不在意地道:“如果你是回万雷,就留下两条胳臂来,如果来的是回百响,留一条手臂就够了。”他望望天色道:“你们所作的恶孽,其实,留下一百条胳臂都难赎其辜。” 第八章 那一刻的心动 只听黑暗里,一人森冷地道:“方邪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方邪真眉毛一扬,笑道:“我一向以为喜欢躲在黑暗里的大都是耗子和蝙蝠那一类的东西。” 他这句话一说,就看见一张脸。 一张人脸。 一张不像人的人脸。 这张脸其实并不丑陋,五官也相当端正,而且还相当年轻。 不过这张脸予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 方邪真系列之傲骨小说 1 颜夕一看见他,心就往下沉。 因为这个笑态可掬的人,要比一千个绷着脸的人加起来都难以应付得多了。 他就是“小碧湖”游家的大总管简迅。 颜夕一看就知道,这人如果是没有极大的把握,是不会出动的,一旦出动,就不易空回。 何况,他今天看来已空回了一趟。 ──依依楼上跟方邪真一会,简迅虽脸露笑容而去,但总不似大获全胜而返的样子。 ──既然已“失手”过一次,就不会作第二次的自讨没趣。 尤其是简迅这种人。 像这样子的人只要来了一个,就已经十分的不好对付。 而这人还没有下来,八指轻弹下,自己这边的八个部属,已倒了四名。 其余四名,是轿夫。 他们一共抬了两顶轿子来。 洪三热坐的是马,两顶轿子,一是颜夕乘坐的,一是准备要畀方邪真回兰亭的。 这四名轿夫当然也会两下子,但要比起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当然就不止差上七八下子。 也就是说,这简迅一上来,就把自己这边还能一战的人点倒了,只剩下自己和洪三热。 颜夕还没有想到对方是用什么手法隔空点倒这几人,但确知这四人虽不能动弹,但却没有毙命。 简迅似并不想杀死他们。 ──“四公子”中,除了“妙手堂”敢下毒手之外,其他多想留一点余地,让对方有一丝退路,以便他日自己也有个转圜的机会。 ──“四公子”之争,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仇杀。 想到这里,颜夕似略为安心了一些些。 不过这安心也仅止是一些些而已。 因为她现在的处境,一点也不安全,一点也不安稳。 她只希望简迅只是一个人来。 这样的话,她和洪三热协力,也许还对抗得了这头“豹子”。 这头会笑的“豹子”。 豹子多是愤怒的。 武林中多的是“怒豹”、“黑豹”、“飞豹子”、“金钱豹”的称讳,有这些外号的高手,多是出手迅疾、力沉势猛,而性子暴烈,就像豹子一般。 简迅却不是。 如果说他是“豹子”,他是一头“会笑的豹子”。 他甚至彬彬有礼、还谦逊得体,看去像一个交际人材,还多于像一个武林人物。 “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简迅第一句就封杀了颜夕的希望,“我还有两顶轿子,候在山后,等两位过去乘坐的。”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要是两位不喜欢,要坐回自己的轿子也行,所以,我把这四位小兄弟留下了,如果你们要自己人抬轿,也无不便处。” 他这般说法,似已兼顾周到,给了颜夕和洪三热极大的方便。 洪三热一听就要发作,颜夕却笑道:“不知简管事要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简迅已走近离阶下约莫十五级,便停步,笑道:“不远不远,只到小碧湖去一趟而已。” 颜夕道:“到小碧湖去么?我可没有备礼,而且,这段路也有七八里远,要去也应该有些准备,再说,夤夜造访游公子,我是妇道人家,总是有些不便。” 简迅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大夫人尤其是女中豪杰,何必拘这种俗礼!”却巧妙的把此去是不是见游公子的话题避去不谈。 颜夕却仍是要问:“如果贵府有意要请我们过去会叙,何不报帖敝庄,这般突儿相请,岂不有些冒昧?” 简迅笑道:“我们算定大夫人多会在此地等候方少侠,不过,看来方少侠今晚要迟些才回来,池公子跟敝府的主人情同手足,这些儿礼数欠周之处,大夫人英睿侠骨,定不计较。” 颜夕眉毛一剔,单刀直入地问:“哦?这么说,今晚你是奉游公子之命,来强邀我们去小碧湖的了?” 简迅仍是不直接答复,只说:“大夫人言重了。” 颜夕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因为这简迅绰号“豹子”,但比泥鳅还滑,他既不肯说出是游玉遮的意思,万一失手,游家的人也可以矢口否认,与他们无关,宣称这只是简迅的私下行动。” 洪三热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手掌、腕、指间几下干净利落的动作,已砌出一把丈二长枪,他把枪一划,山风中,天神也似的威风凛凛,陡地一声大喝道:“我去!” 简迅神色不变,笑道:“很好,大夫人想必也一道上路?” “可以!”洪三热雷霆似的咆哮道,“不过要先得问过我手上的枪!” 他这句话一说完,手上的枪就变成了一技花。 一杆枪当然不可能变成一枝花。 枪在挥使的时候,才会划出“枪花”。 那是枪花,枪花不是花,正如天花不是花,烟花也不是花一样。 可是枪本来在洪三热手里,现在真的变成了一朵花。 那是因为洪三热一说完了那句话,有十七八件“暗器”向他攻了过来! 这些“暗器”全不带半丝厉烈的风声,所以当洪三热发现时,“暗器”已然攻到脸门。 “暗器”不止攻向他的面前,他身前身后、上中下盘至少有十处要害都在“暗器”的攻袭范围之内。 洪三热手上的枪太长,难以招架,“暗器”又来得太快,不及闪躲,只有用空着的一只手来接。 当他把“暗器”尽皆接完时,发觉手上的枪被夺,他手指忙紧了一紧,却握住了一枝花。 莲花。 然后他发现他所接所架的“暗器”,全是花。 不同的花。 唯一相同的是: 花都美丽。 美丽的花。 第十三章 没有眉毛的人 可是跟这个女人一媲,所有的花都为之黯淡失色。 这女人美艳如玫瑰。 温柔如夜。 花要在阳光灯色下才开得璀灿夺艳,可是这女人在或明或暗的月色下依然柔媚入骨。 连颜夕看了,也不禁在心里喝一声彩: 这样看去,她不是十全十美,她的骨架子有点略大,颧骨也嫌略丰了些,笑的时候嘴巴也稍阔了点,眼眸里渴望的神色也露了些……可是,这样看去,她却明明比女人更像女人。 尤其那唇。 红而艳。 像五月的山花。十月的山火。恋人的心。情人的血。惊心动魄但又柔艳入骨的红着。 那女人笑了,美丽的唇划出美丽的弧型,她的语音低柔如叹息:“你的手上是枪么?不是花吗?明明是花,为什么你说它是枪呢?” 洪三热怒吼。 他一腾身,扑向那女人,一拳打去。 这一拳之声势,就算前面是一头大象,也会给他一拳击毙;如果是一块巨岩,也会给他一拳打碎。 那女人却偏偏不闪不躲。反而一挺胸,闭起双目,噘起红唇,仰着脸儿,挺起丰满的胸脯,只说:“你既然那么喜欢欺负女人,你打啊你打啊!” 通常一个女人有这种表情的时候,是给人亲吻,而不是给人痛殴的。 何况是一个那么美艳的女人,谁忍心打她?别说打她,就算沾一沾,也怕落了花瓣。 洪三热是男人。 而且还是条好汉。 好汉不打女人。 洪三热的拳头硬生生顿住。 他的拳势大猛烈,只能发,不宜收,这硬生生收势,使得洪三热胸膛就像给自己狠狠的擂了一拳。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颜夕呼道:“小心!” 洪三热霍然返身。 只见一支巨箭映着月芒向他直投而至! 那当然不是箭。 而是人。 那人的速度太快了,以致衣衫反映在月色里,漾起一抹淡淡的华彩、直射向自己。 洪三热这才明白简迅外号为什么叫“豹子”。 如果说豹子的攻击快得像迅雷不及掩耳,那就错了。 因为像简迅这样的“豹子”,别说掩耳,连眨眼的时间也来不及。 不过,洪三热的“十三太保横练”,却能及时凝聚,虎拳龙啄,也立时发了出去。 本来,在武学上,只有“虎爪”,而没有“虎拳”,洪三热另创一格,把“少林神拳”和“虎爪”二合为一,同样本来只有“龙爪”和“鹤啄”,洪三热也把二者混合使用,变成了他的看家本领。 这四种拳法的混合使用,亦即是将这四种拳法的精华提炼了出来,不但绝对有效,而且等于把这四种拳法的威力增加了四倍,加上洪三热天生神力,天纵神勇,是以使他成为兰亭池家麾下第一勇士。 他霍然返身,便要运功出手。 可惜简迅并不是攻向他,而是攻向颜夕。 洪三热只觉背后一麻,上身一寒,下身骤热,“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力,竟被破去。 那女人缓缓的缩回了手指。 纤纤五指。 指甲上还涂着凤仙花汁。 洪三热的“十三太保横练”,已无破绽可言,如果硬要说有,那么只有背部脊椎骨近盘骨处的关元俞与上体穴之间,有一处气孔。 那女人的食指指甲,不偏不倚,就在洪三热返身的刹那,恰好戳在那儿。 洪三热立即就像一个本穿着盔甲的武士,却忽然给人抽离了骨骼,整个人都散了,瘫痪于地。 简迅第八次掠向颜夕。 他的身法,一次比一次更快疾。 他飞掠势子之迅疾,眼看已到了速度的极限,却不料他下一次飞掠,又比上一次更快更疾。 他奋身扑击颜夕。 颜夕拔剑反击。 剑是短剑,仅长一尺一寸一分一。 她一拔剑,剑虽短,但方圆一丈之内,全充溢着她的剑意。 简迅一触即退。 退回石阶之上。 他的脚才沾石阶,又再作第二度扑击,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凌厉。 他跟颜夕的剑意稍一接触,立即疾退,每一次飞退,都退得更远,退立在更高的石阶上。 到了第五次扑击,简迅已站在三十余级石阶上下扑,声势更强。 但颜夕手中的剑,却越战越长。 她的剑,短的时候看起来厚刃薄锋,但剑身却装有簧括,由于简迅的扑击猱袭太剧,压力太巨,颜夕只好把剑锋吐现,当简迅的第六击时,颜夕的剑长四尺一。 她的剑锋尚只一尺一时,余锋已及丈远,更何况是她的剑吐伸至四尺一寸的时候? 可是,她还是抵挡不住简迅的攻势。 简迅连攻七次,再猛烈的下扑。 颜夕奋剑招架,剑已不再伸长。 剑已到极限。 剑招也使尽。 简迅疾退回第三十五级石阶,洒然笑道:“大夫人,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罢。” 这时候洪三热已受制。 颜夕也喘气吁吁。 敌方还有那位比玫瑰花还美丽的女人。 看来颜夕已别无选择。 她也看得出来:简迅只是在消耗她的体力,无意要杀伤她,而小碧湖游家已出动到旗下两员大将:“豹子”简迅和花沾唇,就是摆明了不得手绝不空返。 ------------ 方邪真系列之傲骨小说 2 “你记住,”方邪真长笑出门,把颜夕留在房里,“我不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 他漫笑着走出长廊,得意非凡。 只有迎面见着他的人,才能看见他笑得十分痛苦的脸容。 此际才是卯末辰初,池日暮在一间很特殊的房里,精神非常的好。 谁也看不出他昨夜根本没有休息过。 他在聚精会神的看一件东西。 他并没有用手拿着那件东西,而是一枝白钢打铸的细钳,钳着那件事物细看,手上还带着三层的小牛皮手套。 至于说那是一间奇特的房子,那是因为这间房子挂满了各种各类、各式各样的兵器。 这些兵器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甚至有的根本还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有的还在实验中,仍未出世。 有的兵器挂在墙上,有的置于兵器架上,这些兵器应有尽有,不应有也尽有,有长的有短的,有软的有硬的,连鎏金凤翅镗这种独门兵器,也占一席位;就连子母离魂圈这类绝门武器,也一样列在架上。甚至还有江南霹雳堂的“雷公弹”,以及川中高手唐月亮的奇门暗器:“中秋月里的小雨”,在这里竟然也可以见得到。还有一些不是武器的武器,包括铁笛、绢帕、烛台,如果这也算是“兵器”,连方邪真也不知如何使用法。 不过只要一个对武术稍窥门径的江湖人,一旦踏入这个地方,必会被这些琳琅满目、多不胜数,而且绝对难得一见的兵器所慑住:要收集这些各家各派的兵器,究竟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心血、多少金钱?那是难以估计的。 池日暮的座位,正面对着窗。 他的位置也非常特别,无论在任何时分,只要有阳光或月亮,光线都定能会照在这里。 现在阳光还不是很强烈,所以他点燃了案上的八支巨烛,把他的脸容,映照得一片明黄。 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手上钳着一件细微的物件,那事物在烛光和阳光流照下,偶然绽出奇异的光芒。 他看得那么专心,以致方邪真走进来的时候,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 方邪真在他背后伫立了好久好久,然后才道:“你知不知道,像刚才那样,我可以杀死你几次?” 池日暮居然没有吃惊,也没有回头,只说:“我知道。” 方邪真顿了一顿,负手看墙上的兵器,道:“我也知道,如果没有兰亭池家大公子、二公子的允可,谁也休想踏入‘兵器房’半步。” “不错这儿是有埋伏,平时当然都不显露出来,不过对方少侠例外。”池日暮说,“我已颁布下去,兰亭池家,只要方少侠喜欢,往那里走、做什么都行。” 方邪真沉默。 池日暮忽道:“你好了点没?” 方邪真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池日暮问非所答:“七发大师很是费了点功夫。” 方邪真道:“那想必是因为你的命令之故。” “七发大师是我的上宾,我只敢要求他,不能说是命令;”池日暮道,“何况,嫂子对阁下,十分关切,像这样一位绝世才人,我又怎能不竭力保全呢?” 他一笑道:“若是保全不了,那是池家的不幸,我的耻辱。” 方邪真只问:“七发大师呢?” 池日暮道:“他出去了。” 方邪真紧张了起来:“他到哪里去?” “小碧湖,游家,相思林中相思亭。” “他去了多久?”方邪真紧接着问。 “他走了才不过是你来这儿的一盏茶时间,你放心,相思林中如果设宴,那么鸿门宴尚未开筵;如果是一场战局,那么战端仍未启……”池日暮语锋一转:“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方邪真没有问。 他知道池日暮一定会说下去。 池日暮果然说了下去。 “飞星,”他赞羡地道:“梦里的飞星。” 方邪真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池日暮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池日暮这样说,必定有他的原故。 ──这池家二公子,看来要比他所知道的更不易应付,而且不易应付得多了。 “暗器,”池日暮仍然感叹的道,“那颗划过你的耳际的暗器。”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精巧、那么细致、那么可怕、那么毒而又那么美丽的暗器。”池日暮眼睛发着亮,与他手中的飞星对闪:“简直像一颗飞星,在梦中才会闪现。” 第二十一章 击掌为誓 方邪真摸摸自己的左耳。 耳垂似乎还有点痒痒。 他记得那枚暗器。 一颗悄然而俏然的飞星,在生死一发间会突然胀大、发出淬厉的光芒,以一种惊人的美艳,让你屏息在它的威力,目眩于它的幻彩,并在它的惊艳里失去了性命。 比昙花还美。 比流星还快。 比时间还匆匆。 ──时间,是最快的流逝,当你想到“时间”的时候,想到“时间”的时间已然逝去,而且一逝永无踪。 方邪真记得这颗星星。 他自己也几乎被这颗飞逝的星子,送走了流星在苍穹划过一般灿亮而凄落的生命。 此刻这一颗星星,在池日暮的手上,回到了平静和原来的面目,但依然是那么的美,流露出异采,闪烁着奇色,那么小小的一颗像钻石似的暗器,究竟是什么构成的呢?竟曾发动这般可怕的杀伤力! 所以他也忍不住发出赞羡:“好一颗星星!” “好一颗飞星!”池日暮道,“这来自飞星子的‘七星伴月’,不过还没有爆开来,飞入了灶底里,我等火场扑灭后,就请专人去起出这枚星子。其中有两个人不小心,一个死了,一个要砍掉一条胳臂。” ──他所说的“专人”,定必是武器、兵器、暗器甚至火器的专家,能起出这一枚的星子,并能保留原状,不让它炸了开来,肯定是件在老虎嘴里拔牙一般危险的事。 方邪真也很明白:这枚飞星虽未曾爆了开来,但已发挥了比爆炸开来更大的威力与灿亮。 “这是飞星子的‘七星伴月’,听说是根据唐月亮的独门暗器‘梦裳’仿制的,我这儿收集有许多让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兵器和暗器,最令我自豪的一件暗器,便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池日暮在看掌中那件暗器的神情,就似是一名铸剑大师在看自己穷一生之力所打造的兵器、一位痴于棋艺的弈手在看一盘空前绝后的棋局一样。“可惜,可惜。” 方邪真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池日暮道:“可惜的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我总算有一套完整的;也就是说,我虽然没有办法仿制,但至少还有可能有使用到它的一日……这‘七星伴月’却已使过,已经是一件作废的暗器了。” “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是当年“天下”的“上天入地、十九人魔”每一人呕心沥血,所研制出来的独门暗器,再精制成一根针,共十九口,交帮主“君临天下”李柳赵,正设计一种发放的机簧,能一口气打出这十九枚夺命针,号称“惊天地、泣鬼神、魔针出而人辟易”。 可惜针未创研成功,萧秋水所组合的“神州结义”,以及朱大天王的势力,已彻底的摧毁了十九人魔;故此这“上天入地、十九神针”的威力如何,连李柳赵自己亦未得知。 在多年之后,一个狡诈贪婪、文武双全的高官文张,曾用这一蓬针,以图杀死“四大名捕”中以暗器称著的无情,不过,他功败垂成,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他已身受重伤,另一方面江南霹雳堂高手雷卷以他身上长年累月披着的毛裘,套住了这十九枚夺命针,文张才没有得逞。 但是参加过那一役的正派高手,如无情、如雷卷、还有“毁诺城”女将唐晚词,每想起那一蓬针,都谈“针”色变。 “那简直不是针,”唐晚词曾这样形容,“那是魔,十九个缩成发丝一般细小的妖魔!” 方邪真也听说过这些江湖传闻。 所以他也兴起想见识一下这曾名动江湖的暗器之念头,不过,他也知道,像这种宝贵的暗器,可能是池日暮的镇山之宝、救命灵符,自然不会胡乱出示于人。 “你在惋惜我杀了飞星子,以致这种暗器已无人能使?”方邪真问。 “不,”池日暮笑道,“飞星子的命跟你相比,相差太远了,而且,如果昨夜你没杀得了他,可能有一天,这暗器也会钉在我的咽喉上。你能杀掉飞星子,那是替武林除一大害。” “生命没有优劣,”方邪真道,“只有强弱。我侥幸杀得了他,不代表我的命便比他珍贵。而且……” 他顿了顿道,“飞星子虽然死了,但这种暗器听说还有别的人会使?” 池日暮忽然反问:“你可知道是谁会使?” 方邪真不防有这一问,犹疑地道:“应该是……‘暗器王’秦点……” “不对,”池日暮截道,“‘暗器王’秦点的暗器,每一件都是他自行创制的,决不抄袭模仿别人,所以才能取代蜀中唐门,一度与无情的‘明器’并列双绝。” 池日暮摊了摊手,笑道:“我没有别点什么的长处,只有两项还可以自豪的事……”他笑着说下去,“其中之一便是我对兵器的研究,不管是武器的源流或制成还是何人使用和使用的方式,我都颇感兴趣,也算有点心得,但叫我用,我可不行。” 他拍了拍腰畔那柄镶着名贵宝石的剑,自嘲的道:“我只配用这种仅作摆设装饰的东西,你也见过它的用途。”当日在洛阳城郊茶店里,方邪真首次遇见池日暮,便是遇袭的时候,这把剑真的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方邪真的态度却显得很尊重。 他从来未对池日暮显出如此尊敬的神态。 ──一个人能够明了自己的长处,已是不容易的事,还能知道自己的弱点,更是不简单,一个身在高位、被部属包围的人,还能客观判断自己的优劣,那是教人肃然起敬的事。 “当今天下,还能使这种暗器的是‘神不知’和‘鬼不觉’两兄弟,听说飞星子改良唐月亮的‘梦裳’,力有未逮,曾请教过另两位暗器名手‘神不知’与‘鬼不觉’,结果……”池日暮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讥诮还是慨叹,“结果这对兄弟也就会使‘七星伴月’。” 方邪真接道:“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 池日暮笑道:“不要把重大的秘密告诉人,任何人。” ------------ 方邪真系列小说之破阵 目录 引子 第一章 天有眼 第一回 沉没的羔羊 第二回 武曲煞星 第三回 一人有一只眼睛 第四回 皱眉头 第五回 大不慈悲 第六回 看她一眼便发烧 第七回 岂有此利? 第八回 山海观海山 第九回 喜有此厉! 第二章 十一万九千八百缗钱 第一回 头痛 第二回 医头 第三回 牙痛 第四回 拔牙 第五回 眼痛医脚 第六回 头痛砍头 第三章 大小二便 第一回 白茫茫处投无尽意 第二回 要钱要命 第三回 不要钱不要命 第四回 马不知脸长 第五回 牛不知角长 第四章 白鼻黄发的九品芝麻官 第一回 念念与礼礼 第二回 笑神猴 第五章 杀手漩涡 第一回 芦苇、寂寞和她 第二回 看他楼起,看他楼塌了 第六章 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第一回 手痛砍脚 第二回 脚痛斩手 第三回 一只老鼠掉落在米缸里 第四回 两只老鼠跑进米缸里 第五回 一粒米摆放在耗子洞穴里 第六回 廉贞煞星 第七章 蝴蝶梦杀手 第一回 非常剧烈的蝴蝶梦 第二回 我爱一朵 第三回 云 第四回 谁是他生命中的那一个女人 第五回 你杀吧 第八章 招降大计 第一回 要沉得住气 第二回 要沉着应战 第三回 要降得了火 第四回 投降大典 第九章 破 第一回 我停舟等待你 第二回 阵 第三回 天长地久,全部粗口 第四回 飞速 第十章 镖 第一回 以月色洗脸,与影子搏斗 第二回 神不知?鬼不觉 第三回 放轻松 第四回 土地神与花仙 第五回 黑针与血花 第六回 花沾唇 后记:当王动遇上刘静 附录:你读过“杀楚”么? 引子 “破阵?” “什么是破阵?” “破阵是高手要突破敌方阵容才干的事,凡夫俗子一生都在围城里,从不破阵。” “破什么阵?” “破阵有三:一是摧毁敌人之战阵。二是超越命运之布阵。三是突破心中之迷阵。一是敌阵。二是疑阵。三是心阵。也就是说,一个人要得到成就,除了要打倒敌人,还得要打败自己、打破命运。” “破阵有什么意义?” “正如有困难才有克服困难的方法,有问题才有解决的方式一样,高手的一生总是不住的在破阵,一旦无阵可破,或破不了阵之际,就是高手终须阵中亡之时。” ——乙丑年?“藏王阁”: 古大侠有问 金前辈作答 温小侠恭录 第一回 沉没的羔羊 他在阴影里,等了十分久。 很久,很久。 他在等他。 他要杀他。 他是杀手。 他叫沈凄旋。 他的脸很长。 他杀人很慢。 好杀手通常都是杀人于一瞬,也就是说,出手很快。 极快。 但他却慢。 他杀人以慢出名,却有同样功效:他要杀的一定得死。 人死得慢比死得快更痛苦,也更恐怖。 所以他的名头很快的就把许多同行杀手压了下去。 他现在等的是一个名人: 方邪真。 方邪真目前在洛阳城里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就算在武林中,方邪真也是一个新近崛起的天之骄子。 所以他要杀他。 他跟他有仇。 他在等。 等他来杀他。 沈凄旋要杀方邪真。 原因:因为方邪真杀死石断眉。 石断眉是他在“秦时明月汉时关”杀人组织中同门。 他们只有七名同僚,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因为他们的两位领袖都一致认为:人太少,无法办大事,做大案;人太多,也一样守不了机密,太杂芜。所以他们只用七人,也只容七人,淘汰剧烈,过滤森严。不在七人之内的,一概剔除,那就是“杀了”的意思。这么多年来,这组虽只有七人,但几乎(除了一次更替人选之外)从无折损。 实际上,他们也死一个、少一个,彼此之间,联系紧密,虽然勾心斗角,但对外一致,对敌齐心。 所以石断眉死了,他要替他报仇。 话说回来,只有他和另一名杀手心里知晓: 石断眉不是方邪真杀的。 石断眉死的时候,正与追命神捕对敌。 事实上,石老幺死在谁的手里,他们心里有数。 所以他更非得要杀死方邪真不可。 ——因为老大和老总都己下令:为石老幺报仇! 杀手怎可被杀! 这是个好大的侮辱! 对杀手集团而言,足以“身败名裂”。 所以一定要找一个“代罪羔羊”。 在沈凄旋眼里,方邪真就是一只肥腩嫩肉的“羔羊”。 可是这只“羔羊”的战斗力很高。 名望也很大。 所他等。 一直等。 等到有人出价。 而且是高价。 ——等到这个人已德高望重、树大招风的时候,其价值必定大为升高,那时动手,一举两得。 他果然没有失算。 方邪真也没让他失望。 ——他的身价很快就“水涨船高”。 他仍在等。 等人请他动手。 ——不是“请”,其实是“雇用”。 高价雇他去杀方邪真。 他一向很有耐心。 他一面搜集方邪真的情报,一为妒嫉方邪真的种种成就和近日在洛阳种种盛事而咬牙切齿、恨忿攻心,但他仍在忍,仍在等。 终于等到有人聘用他。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高价辗转托人“请”他杀他。 好了。 终于等到了。 他忍到今天。 等到今天。 终于可以动手了。 ——就像果实一样,终于等到成熟了,他才撷取。 虽然,在过程中,他因为嫉恨对方,而诅咒千百回,作出许多疯狂的事,甚至因为要发泄心中的妒嫉和恨意(白衣剑客方邪真窜起太快了,在江湖上赢得多少人的掌声和赞叹,多少少女的梦想和羡艳!),他不惜奸污过十二三名女子,残杀了二十三四个无辜的人。 但他还是一直忍、一直等,等到他高价时才出手杀他。 在这一点上,沈凄旋甚至认为自己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要沉得住气。 生意人就是商人。 商人都得要待价而沽,且晓得讨价还价。 好商人都有独到的眼光,懂得选“货”。 方邪真就是他的“货”。 ——奇货可居。 方邪真也没有使他希望落空,甚至还出色得让他忿恨。 忿怒使他几乎按捺不住:纵没人叫他下手他也要动手了。 ——如果他不是一直在奇怪另一个同僚为何迄今未下杀手,他可能已一早便下毒手了。 没有。 她竟一直没有动手。 似乎,她比他沉得住气。 她,当然是他的同僚。 如果她一旦动手,自己一定抢不过她。 对这一点,他一向有自知之明。 ——那个女子,对任何人来说都看似一个美梦,然而他却深刻的知道,她是一场沾也勿要沾上,一旦沾上一辈子也休想醒来的噩梦。 他初不甚明白:她为何也不下辣手。 那原因却使他更加怒愤。 更妒。 更气。 幸好,出价杀人的“买主”终于出现了。 他果然料中。 ——他就知道那世家的人一定会憋不住气。 由于价格很高,这时候的他,只怕她比他先一步下手。 所以他要立刻下杀手。 幸好,他已一直等着今天。 他一早已准备好了。 一切资料已齐全。 他只等“羔羊”先行动。 行动的结果,往往是胜利。 事实上,最近“羔羊”的出击,无往而不利。 一个人得到胜利,难免就会欣喜。 欢喜的时候,往往就有疏忽。 ——一旦疏忽,他就可以下手了。 他渡江而来,万里晴空,远处只有一卷云气,尚未结集成形。 ——大概在这朵云密厚之时,他便已经得手了吧? 他很喜欢享受提着鲜血淋漓的仇人头跑到江畔草地上吹吹风、看看云的感觉。 然后把他的头一抛,呼、抛入江中,看到一颗叱咤风云的头颅,如何从载浮载沉,沉沉浮浮,而终于沉没、漂远、不见! 他想到这里,就很高兴,仿佛已听到他腰畔峨嵋分水刺,刺入敌人要穴时令他奋亢的声响。 他渡了江。 嫩江。 上了岸。 ——这一带在洛阳近郊,叫“云起坪”。 他一直沿着江畔,走过芦苇密集的所在,往一处叫“樵虎堆”的地方进发。 沿岸芦苇头尽白。 芦苇白头,可是为了忍耐?可是为了等待?可是为了天地无情、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她在芦苇丛中,已等待了很久。 十分之久。 她在等他。 她在等。 她在。 她。 ——她是谁呢? 她穿白衣,衣比芦苇白,肤比衣更白。 她很美。 美得像一个晴天里的梦。 白日梦。 虽然也美得有点苍白。 是日,十月廿三。 秋色渐浓。 芦花白。 水清清。 芦苇、寂寞和她。 她和她的等待。 第二回 武曲煞星 “武曲煞星”回兆电率人冲杀入监军使韦拂柳驻驿的“山海观”,并且控制了局面,只用了很少的人,很少的时间。 人少,但都是精英。 ——那是“妙手堂”的好手,共七人,其中包括了“笑神猴”招展书。 时间少,从杀第一个门房起到攻入内堂胁持韦夫人,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 而且是半柱线香的时间。 保卫韦拂柳的厢军壮勇,大约有二十七人,加上乡兵门丁约十九人,还有韦家能战亲属十二人,以及观里道士庶务杂工十人,合共六十八口,连韦拂柳自己在内则六十九人,全在短短半炷线香的时间内不是少数惨遭屠杀就是多数就范投降。 能这么迅雷不及掩耳,当然要靠里应外合。 “里应”只有一人。 那是韦拂柳一手提携的门生,现已擢升至官拜副参军使的练利矫。 他假使军令,调走了知府派来防护的衙差、乡兵,并在子时一刀砍杀了睡梦中的负责布防“山海观”布防统领言午,又突袭守门的两名戍卫,血溅当堂,他便大开门户,“外合”便一涌而入。 之后,仓惶乍醒中六十七个韦监军的部下亲属,以及寄宿在观中的道士香客,便都难逃厄运。 这是十月廿一的晚上。 ------------ 方邪真系列小说之破阵 2 ——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一下子,能主掌大局、发动大阵的精锐高手,全死光了。 剩下的人,一时都惶然失去了主意。 这时候,守在“山海观”里的高手,都发觉殿中有变,生了警觉,其中四五个好手,还离开了岗位,掠进大殿来看个究竟。 那些惶怖中的“妙手堂”徒众,一见援军到,又有了一拼的信心。 他们的阵是布不成的了。 但他们还可以众击寡。 不过他们还未及聚集,方邪真已然发动:他一人一剑就杀了过去。 以寡击众。 剑光飘起。 寂寞的剑光。 鲜血迸喷。 凄厉的血光。 由于方邪真一出现,便是从外面直走到“山海观”的内殿,而他又在殿内发动攻击,一出手先杀主帅,再打散内殿的埋伏。 观里的人,乍闻内殿有异,再急回援,而在殿外的高手,这时也发觉观内有变,反扑入殿,一时间,抢入内殿的“妙手堂”高手愈众,但却不成阵势。 方邪真只一个人。 他只做一件事。 由内至外、由身边到外面,一路杀了出去,一直杀了过去。 很快的,惨嚎声此起彼落,不住有人扑倒踣地,他那一身白衣很快便为血水染红。 人人拼红了眼。 杀昏了头。 也许,只有一人是例外。 对这人而言,简直是喜出望外。 这人当然就是参军副使练利矫。 他为了要冒升,所以要讨好王黼。 为了要在王相公面前讨功,所以要跟“妙手堂”的人合作。 所以他才要害死韦拂柳。 ——既然坑杀韦拂柳,又怕人报仇,那只好害死他全家,殃及徒众。 一不作,二不休,他准备连这“恩师”的家财和美丽女儿,一概照单全收了。 可是他望穿秋水等到的“韦明明”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明明。 而是一个煞星。 他可没见过方邪真。 他对韦明明自然十分熟稔。 回兆电可没见过韦明明。 也没见过方邪真。 ——事情就坏在这里。 问题也出在这里。 方邪真一动手就杀了回兆电,而且稳住了上风。练利矫操着刀,却出不了手,那一刻间,他面对这个煞星,自度必死,还生起一丝悔意。 早知道,又何必做那么多害人的事呢!不作孽,至少,自己还是个参军副使,仍大有自己作威作福、呼风唤雨的余地。 可是现在却……! 却没料到方邪真并没有对他下手。 不对他出手,还迳自杀了出去。 那太好了。 练利矫决定: 走! 不,那应说是: 溜! 走得快,好世界! 一个懂得怎样出卖、陷害人的人,一定十分懂得如何把握机会——逃生! 练利矫的逃生法门是: 他听到那儿有杀伐声,他便以相反方向跑! ——方邪真再利害,也只是一个方邪真。 只要那魔星只一个,他便有机会逃得了、溜得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到了“妙手堂”,有一日定能叫这小魔星割腹开膛! 第九回 喜有此厉! 杀声一阵急、一阵缓、一阵凄厉。 练利矫停停逃逃,几次起伏,等杀声一响、惨叫声一起,他就没命的逃。 别人的惨叫,对他而言,如同玉旨纶音:方邪真既在那一边杀人,他这一方面就一定安全了。 杀声渐远。 他已逃出了“山海观”,心里大宽,再听,夜风也无杀声了,想必是已离太远了吧? 练利矫把握时机,狠命的逃,风自脚下生、腋下生、脑后生声。 倏地,他陡然止步。 月色下,前有一人。 白衣染血。 长剑指地。 竟是方邪真!!! 他不是还在相反方向大肆杀敌吗?怎么却会在这儿出现!? 一见这阴魂不散的白衣血衫人,练利矫脚也软了,一把吴钩,呛然落地。 月光下,方邪真身上的女儿妆已完全不复存,衣襟敞开,衣衫遍血,散发飘扬,杀气森寒。 “你叫练利矫?” “是你诬陷韦监军的吧?” “你跟我回去!” 练利矫狂嘶了起来。 他拳打死穴、掌劈要害、飞蹴过顶、肘冲倒撞,情急中什么也不理了,靴尖弹刃,指甲喂毒,一低首,还是炮子匣弓弩,连发一十六矢,人也如箭,飞掠而出,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跟方邪真揽着一并儿死。 大不了同归于尽。 这时候,他只看到眼前一厉。 那不是剑光。 肯定不是。 因为剑光才不会那么厉。 那就像正义一样, 但比正义更厉! 正义,有时候,在人间里,是挺钝的,在江湖上,也是相当柔弱的,在武林中,更是十分焙蚀的。 所幸,决不是方邪真手上的这一把—— 剑! 练利矫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人又回到了“山海观”,还正在大厅里,他给重重的摔了下来,砰地跌到了地上,直痛得金星直冒,却见面前有一个垂死的人。 另外一个人,正蹲了下来,踎在他和韦拂柳之间,正在看一份韦拂柳画下花押的文件,脸色寒的发冷,正是方邪真。 练利矫吃力地半撑了起来,他本来还待挣扎,当他发现殿内布满了死人——“妙手堂”那三十余名高手几乎无一不死在殿中的时候,他连最后抵抗的意志力也已消弭于无形。 方邪真说话了。 “他是不是练利矫?” 问题还是那一句,只不过这次已不是问他,而是问那快要断气了不成人形的人。 “是不是他陷害你的?” 答案是浓浊、无力的: “天……有……眼……!” 但却是欣慰的。 ——韦拂柳终于说了话。 在他死前。 “你放心去吧。”方邪真的话,简直要比他的全还利,“‘樵虎堆‘的计划照样进行。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明明我会托人照顾。” 听完了之后,受尽荼毒忍死不去的韦拂柳,终于死了。 有方邪真亲口答应他,他也死得瞑目。 天有眼。 ——天,毕竟是有眼的。 然后方邪真徐徐的站起来。 亮出了绿滟滟的剑。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 “说。” “你别得意!”被恐惧折磨得快要发疯了的练利矫尖声喘叫:“我们这个埋伏杀不了你,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杀了你,将你剁千刀。斩千剑的不得好死……” “听到了。”方邪真冷冷地回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加了一句: “不过先死的是你。” 剑光旋又亮起。 ——何等历目! 人间喜有此历!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 喜讯急传静飞破关斩将势如破竹在何叶方娥真护送下顺利来港,且可长期居留,大喜过望,“苦”尽甘来。 校于九八年六月底七月初。 台出版社筹划为我办《温瑞安武侠杂志》。 第一回 头痛 欲欲欲欲欲欲欲……欲即是空。 空即是凶。 纵欲过后的回百应,刚才自一场畅快恣肆的尽情发泄回过神来,却觉得头痛。 ——头很痛。 真的头痛。 头痛欲裂。 ——痛得使他巴不得一斧头把自己的头劈下来。 但头痛也有好处。 剧烈的头痛使他从淋漓酣畅的情欲中迅速冷却下来,而且使他忽然想起的一件事。 一件本来微不足道的事。 听入室弟子“笑神猴”招展书数日前的报告中有提到一件事: 回百响昨天终于迫奸了自京师远道来洛阳的梦梦姑娘。 这原本是小事。 他自己就很淫乱。 是以他弟弟回百响自然也相当淫逸。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妙手堂”回家子弟门徒中,大都非常放荡好色的,这可能就是所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回百响本来就是个好色之徒,为了渔色猎艳,不惜用强,抢娶豪夺,不过,大部分和大多数的女子还是可以金钱买得到的。 回百响尽管是“妙手堂”的总管,上有宫中权贵作靠山,在洛阳里有朝廷命官可依仗,武林中有个声名赫赫的兄长撑腰,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七杀蜚廉神枪手”之声名为依附,但总不能老是明着强奸劫掳,毕竟,洛阳古城里还不只他“老公子”一家有实力。 ——“小碧湖游家”的“多情公子”游玉遮、“兰亭池家”的“小公子”池日暮、“千叶山庄”的“女公子”葛铃铃,都各拥实力,各有山头,回家虽有财有势,又凶又狠,但大敌当前,对手环伺,仍不敢做得太嚣太绝太张扬。 为此,回百应已强加抑制了自己的欲望,同时,也不许门人太嚣张卖狂——虽然在强大背景,一旦犯了众怒,其余“三公子”联手起来,“妙手堂”回家仍是有所顾忌的。 不过,回氏兄弟还是公开宣淫,恣肆声色,早已习以为常。 故而,其弟回百响昨夜和奸宿娼,对回百应而言,并不稀奇。 令他此际心头一动的却是: 回百响昨天“和奸”的女子是“梦梦”姑娘。 ——“和奸”就是女方本来不愿意,但在“威迫利诱”之下,还是跟对方上了床。 一般“和奸”事前事后,难免都会有所“补偿”——不管是否“补偿”得了。 梦梦是个很美的女子。她从汴京来到洛阳,不少人都慕名上了“花满楼”,但几乎全部好色而慕少艾之士都失望而去:梦梦姑娘眼角儿高,饰选严格,谁也没挑上。 ——既然连许多贵胄王侯,纨绔子弟、俊男好汉、侠客书生。她都没选上,回百响那一副墓冢里死过十三天再挖出来的尸貌死样,又怎能打动得了梦梦姑娘的芳心? 他能得到她,一定是靠“威迫”——当然还加上了“利诱”——“蜚廉星君”回百响还没有那个胆子公然奸杀那么一个红遍京华又走红洛阳的名女子。 能够用“银子”和“馈赠”使梦梦“就范”,所费定然不菲。 何况,梦梦姑娘还非寻常一般烟花女子。——她曾是“捕神”刘独峰的专宠,当日刘捕神威名极盛时,对她也思慕入骨,京华里不知多少人、辗转请托,千求百央,才能透过梦梦姑娘请得刘独峰插手侦办悬案、平反冤狱,职是之故,梦梦更炙手可热。 而今刘独峰已殁(详见《四大名捕逆水寒》故事),梦梦姑娘却不知何由已流落青楼烟花地,居然还给回百响这等荒淫无度的登徒子尝了甜头。 ------------ 方邪真系列小说之 静飞 他正在头大。 他头大自己有一个比他更有学问的部属。 可是他现在明显的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因为他有的可不止一个比他有学识的部下。 而且,这两个属下都在用一种曲折且耐人寻味的方式说话。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完全听明白招展书和林乃罪刚才所说的话。 偏偏这些话又有其重要性,不能随便略去不听。 不过问题在于:作为他部下、亲信乃至于军师、谋士的招展书和林乃罪,好像也是故意说一些回百应知以外的话,让他听得似懂非懂,既有领会得益,也有狗屁不通——也许唯有这样,他们才算“尽责”,才是“有用”,才有“无可取代”的“价值”吧。 这是自古以来“谋士”、“食客”维生求存的必须伎俩。 回百应的“应付”方式,只好又不置可否的咕咧了一句:“李……郭……”“李”、“郭”之后,他的语音含混,听来他反正也搞不清楚那名字怎么念、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名字。 ——对不太明白的事物,碍于面子,便把它含混过去,是一般人不求甚解、不思进取的方式。 看来,“妙手堂”的首领也不例外。 第五回 眼痛医脚 回百应没有追问。 可是林乃罪却不能不解释。 ——因为一旦首领听不懂你的话,如果他不是个不耻下问的人,便很可能会有三种反应和下场: 一,为你说的话他虽然不懂,但你是善意的,他承认你的话很有学问。 二,他觉得你的话是没有敌意的,但他不喜欢听,他的判断远胜于你千百倍,根本不必听这些唠叨讨厌的话。 三,这是最糟的:他听了,也没听懂,但以为你的话是恶意的,蓄意侮辱他的智慧,他会马上发作——这还不打紧,也有的暂且忍住怒气,日后再检举、批判、报复、打击:几乎所有上头准许大鸣大放、谏言无罪却追究罪责、秋后算账,都来自这样的心态。 所以就算话说出去了,领袖也没听懂,但只要觅着时机,部属他理当言明。 所以林乃罪既然心里有话、话出有典,自然不得不再进一步分说: “总堂主学识渊博,高深浩瀚,自不必说,卑职皆素求仰仪深佩。所谓郭汜、李傕之流,原是东汉末年的凉州大将,统领军队,因董卓为其部将吕布及司徒王允狙杀,各路军兵群龙无首,只剩下军队里三大有号召力的大将军:车骑将军李傕、后将军郭汜和右将军樊稠。他们互相夸功争权,几次都要爆发冲突,只因全国大乱,大敌当前,他们才略为克制。后樊稠进攻马腾、韩遂之时,李傕疑之与敌勾通,也因樊稠声名太盛,且深得部下爱戴,李傕以率军东出函谷关讨伐关东的叛军为名,引樊稠参加会议而伏杀之。这一来,各军头将领互相猜忌疑虑。尤其是李傕、郭汜,实力相仿,本是友好结盟,而今更加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已。 回百应的那张大手改而托腮。 他的眼睛仿佛也受林乃罪的感染,火红变赤。 仿佛,他的头痛已移师到牙龈那儿去了。 “以前李傕、郭汜同在部队,相交莫逆,推心置腹。李傕经常摆下宴席,请郭汜欢聚竟宵,或住宿于郭汜家里作乐竟宵。郭汜的妻子怕丈夫爱上李傕家里漂亮的侍女,设法阻止郭汜与李傕交往,正好李傕送食物过来,郭汜妻心生一计,便用豆豉充作毒药,在菜肴里挑出来拿给郭汜看,还说:‘一个木架上尚且容不下两只公鸡,我真不了解,你为何还那么信任李傕!’郭汜于是开始对李傕生疑。”林乃罪既已说到这地步了,不得不继续说明这段典故。 “有一次,李傕又在家里宴请郭汜,郭汜大醉而归,闹肚子,狂泻不止,郭汜疑心中毒,不惜喝下大量粪便汁液,逼自己呕吐减轻毒力。恢复后,就集结兵力,攻击李傕。”林乃罪尽量撷取其要说明他的用意,“从此,李、郭军队便互相攻击,引发凉州军团内战,兵连祸结,实力大减,终一一歼于敌手。” “你是说,”回百应怪眼一翻,“你不想我和老二变成了郭汜、李傕?” 林乃罪道:“总堂主待我不薄。我诚不欲当郭汜妻。——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提报一些会引起互相猜忌的事,我和笑猴儿觉得是很不适宜的。” “岂有此理,格你娘两个咕布鹿肏个娃子!”回百应眉须发根根如戟,“你说的是我们兄弟就像郭汜、李傕这些跳墙小丑!?再说,老子我就算是李傕,老二岂可与我并媲相提!你这比喻太不恰当!他哪有与我抗衡的实力!” “是不恰当!”林乃罪垂首道,“但如果回二总管泄露‘妙手堂’的机密再联合另外三大世家的力量,那势力就相当不可轻忽了。” 回百应戟起的眉、须、发、胡忽都一一软了下来,揉揉眼睛,气唬唬的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肖兔的!?” 这一句,可把每一个人都问得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谁都不晓得回百应何来这一问。 ——总之,这个总堂主所作所为,所说所问,常令人莫测高深、不明其意、突如其来、变生不测的。 “不是。”林乃罪答,“我属羊。” “那你的眼白为啥是红色的?你运施‘回龙斩’时用的是‘落红大法’吧?听说练这功力和人,修习时头上得要扎红巾布,像个海盗一样,真难看!练成后平时也得穿着鲜红内袴,像个娘儿一般,多难堪!我呸!——我的眼痛,敢情都给你这娘锅耙而肏咕辣辣的传染了!” 这一轮说下来,只把林乃罪说得又惊又疑:看这一番无心的妄语,但要紧关口儿却是字字中的,林乃罪确是常常头痛眼痛,患有目疾,的确是以“落红神功”运使“回龙斩”,而他以前的确是发盘红巾习此内功,现在每天都得着红袴布罩在阴部鼠蹊处,以禁神功外泄——回总堂主却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说来还如此稀松平常、毫不经意! “不过,你们说的倒很有道理,”回百应又正色问道:“既然你们已知前因后果,头痛医头,牙痛拔牙——那你们告诉我,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然后他再追加一句:“不要管回老二是不是我弟弟——这事关乎‘妙手堂’存亡,老子才不管他咕啦甯娘的肏鳌个王八蛋!有话实说,有法照办,这是我的命令!” 有他这道命令,林乃罪和招展书都好办事、好说话多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招展书道,“罪所当罚。一定要抓到罪证,才能处罚,说什么回总管都是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惩罚不能理屈,难服人心。我和林副总堂主的揭发,也变成了打击罪行,而不是挑拔离间。” 他仍是坚持自己不是个破坏回百应与回百响兄弟之间感情的人。 “你呢?” 回百应红着眼望向林乃罪。 ——其实,自从他的独子回绝死了之后,他就红了眼,而且,双眼就一直这般红肿下去,直似在淌血一般。 “牙痛,的确要把坏牙拔掉。”林用罪的说法是,“可是,有些病,就不一定要头痛医头——有时候,头很痛,只要搓揉脚底一些穴道,也能使头痛而不药而愈。” 这是事实。 有些病症,例如肩疼、眼疲、腰酸、骨痛,按摩足底,却可治疗。 ——看似两处风牛马不相及,但其实是血脉相连、一气相通。牛马不同种,但都是为人服务劳作的畜牲。 有些事情也是这样。 ——你替山上的幼苗除虫,有天一沱雨来时再不愁山洪暴发;你每天不过在城墙角下挖两块砖,有一日,流寇却突然攻入城中杀入你家的大门口! 第六回 头痛砍头 回百应在听,“你的意思是?” 他还要听下去。 林乃罪就说下去:“甚至有的时候,不管头痛、眼痛、腰痛、也有好处。” 回百应凸出了眼珠子,“好处?” 他“赫”地干笑了半声。 林乃罪道:“头痛可以让人清醒。眼痛让你不可太困乏了。腰痛警示你操劳过度。人风寒燥热时会咳嗽,吸入渣滓时会喷嚏,身体虚弱时会发病,都是好事,都是健康征兆,患疾的警示,这样才会提醒作预防治疗。 回百应问:“那么说,回老二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林乃罪笑而不答,反问了一句:“不知‘七杀神君’赴京畿已返洛阳未?” 回百应道:“他前日已返。” 林乃罪道:“那就好了。‘廉贞‘勇武多谋,刚毅善断,总堂主向来英明果决,不妨跟廉千风,议定而后动。” “石断眉出事之后我们一直缺少一名强大的外援,行事很不方便。”回百应颇有同感,“所以,我要千风替我找一名强助回来。” 林乃罪的眼神立即亮了,“他找到了没?” 回百应一提到回千风,好像就很满意,很称心,“他从不负我所望。” 林乃罪也释然道:“那就好了。” 回百应马上警觉,“怎么?” 林乃罪道:“最近,‘兰亭池家’请来了个强助方邪真,这人又恰好是我们的死敌,这人一上来就翦除了同为‘兰亭’卖命的军师刘狮子。本来刘是之断断续续收了我们不少银子、厚礼、酬金,多多少少会偏帮我们一些,偶尔也会透露风声,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抓得准池夫人赴邀方邪真的机密,而今,他死了,就绝了信息。而方邪真打击我们,不遗余力,好几个地盘,都给他软硬兼施,吞掉了。加上近日‘兰亭池家’又招揽了七发禅师,如虎添翼,几场武斗下来,都伤亡甚巨,连朝庭都不太卖我们面子了。何况,近日‘小碧湖游家’也图振作,‘横刀立马’顾佛影和‘笑豹子’简迅,请来了一干神秘人物,专针对本来由我们管的行业下手,几个月下来,原先是向我缴交‘黑钱’的铸钱、开矿、盐、米、茶、粮、油、酒、果、布,乃至漕运,多已对我们不瞅不睬,连‘千叶山庄’那儿仗着九尺长剑的小子蔡旋钟也要发愤图强,后来居上,看来我们再这样下去,可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林乃罪这番话无疑很刺耳。 很不好听。 但他说的无疑也是实话。 所以,纵然回百应的脸色很不好看,对这番话很不喜欢听,但他还是没有动怒,还在聆听着。 ——在洛阳各门各派和四公子家族的激烈斗争里,一旦示弱,那只有自绝门路,更退无死所,所以,只有振作拓展,强大得足以把对方吃掉,才是以攻代守、反败为胜的善策。 ------------ 方邪真系列小说之静飞 2 方邪真跟着便要追出。 忽“哗”的一声,一桶粉末当头砸下: “无赦”! 这沾着便令人全身发麻的药粉,向方邪真迎头迎面倒了下来! “马脸杀手”连跌带滚兼扑及爬的翻腾了出来,一见阳光,再闻空气,为之大喜过望,大叫: “得手了——” 但忽见剑光。 剑光奇亮。 而且奇绿无比,像森林里的魔眼,草丛中的精灵,地底下的碧玺。 ——哪有这么亮的剑光! ——哪有这般快的剑招! ——哪有这样可怕的人! 沈凄旋的惊疑是有道理的: 因为那魔星正在他面前。 并且已出了剑! 方邪真是一闪一折,自窗口掠出来的。 就在这时,那坪上的牛,头上一对角,突然增长,它好像自己也不得悉似的,只飞快地向方邪真背部疾撞了过来。 牛角似比毒刃还利,经阳光一照,炸出两道邪光! ——方邪真就算这一刻能刺杀沈凄旋,也必躲不过这只蛮牛一撞: 背后得要洞穿两个大窟窿不可! 就在这时候,方邪真忽然做了一件事: 一个动作。 一个决不会在这时候做的动作! 他猝然趴下。 整个人伏了下来。 伏在绿镶着黄的草地上。 剑自背部划出。 倒划而出。 战局结束。 完全终结。 牛角全力的撞,不能骤止,只眼前一空,双角利刃已刺入沈凄旋胸腹去。 这一对利角,也涂了剧毒: “大花绿”。 沈凄旋的脸立即扭曲了,除了痛楚,他还有更可怖的感觉: 他是“牛头杀手”袁煎炸之外,最清楚这种剧毒是多么可怕的人。 一刹间,他整张马脸,都扭曲了、都歪斜了、都变形了,而且居然变得花花绿绿、斑斑点点,身体机能倒错失禁,一堆热腾腾的粪也自袴裆里跌落出来! 牛角尖刃映着沈凄旋手上的分水刺,炸出强光——方邪真知道那不是他手上长剑对映出来的效果,因为他的剑光是深碧色的。 也就是说:背后有敌。 然而他背后只有一头牛。 于是他立即作出反应。 他倒下竖出长剑,牛腹遭剖开。 只听一声怒吼。 牛腹剖为二。 牛皮裂开。 一人抚腹飞遁,待方邪真一跃而起,踹开牛皮,他已走远。 皮壳里却有一阵浓烈的尿骚味。 草坪上一行血迹。 方邪真猛回首,持剑而立。 “马脸杀手”沈凄旋捂住伤口,跪了下来,此际,他已失去了求死的能力。 他唯一的能力,只剩下大小二便。 方邪真在离开“樵虎亭”前,先放了吓得几乎已胆破心裂的羊姓商人,再放了一把火。 他临走前看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情景: 他本来仍不死心,去寻找东方德夫妇的孩子。结果,他找到了厨房,打开锅子,发现那儿有一团给煮熟了还冒着烟气的肉,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诸葛詠辉肚里的胎儿,蜷伏在锅里,仿佛还带着笑脸。然后他又发现灶里生火的焦味有异,原来那作柴薪的是一段醮透了黑油的骨骼肌筋,那当然是这对夫妇的孩子的身体。 他只有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然后呕。 吐。 看到了远方升起的那一把烟,她知道他将要来了。 她会等到他的。 芦花白了。 荻花飞了。 她仰着雪白的脖子,看云。 她犹记得他问天的神情。 以及施展“天问”剑法的样子。 她在芦苇丛中等他。 溪水是心里欲泣的河。 云在晴空酝酿。 深秋在时间成熟。 她在等他。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初至七月初 温瑞安、何包旦、叶浩、小方、舒展超、陈念礼、梁淑仪、孙益华等诸弟妹聚交为欢迎、招待刘静飞,游海洋公园/逛太平山顶/浅水湾拜神/车公库祈福/天后庙还神/欣叶遇子华、镇宇、达明/洪圣爷求签/三赴森记与璇同欢/食于天宫翅/大宴滇珍阁/饮茶于海逸/早餐于君悦/聚会于半岛/集合于南亚/时代广场大购物/石头记买水晶近十万/杀入庙街狂购水晶/大华夜聚/荷里活探秘/吉之岛购物/太古广场SHOPPING/四面佛泰国餐厅静儿签新咭请客/集古村自成一派会聚/翠华遇肥祥/大家乐早上餐聚/二会总统餐厅狂笑之夜/二探余铭家/突袭乃醉宅/别府地狱比辣赛/新钊记探阿华、同宗/TIGER大食/二度金屋影院齐睇戏/拍情侣装、影情人杯、电脑影情人子女相等等等等,狂欢畅聚,奇乐无穷,不虚此生,做人乐至在此数周。 校于一九九八年六月至七月 介绍静飞、雪妮、念礼算“铁板神数”,神秘经验/静飞得命书,与我缘分深/我获新命书,犹胜 第一回 念念与礼礼 林乃罪和招展书一前一后,步出了“万胜厅”,走到“妙手堂”的“回回廊”上。 回廊曲折,浓荫绿柳,风景如画,一池锦鲤,点缀穿梭在水波涟漪中。 原本,辈份较高的“贪狼煞星”林乃罪走在最前面,“笑神猴”招展书只亦步亦趋,毕恭毕敬。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一件事。 不管这“回回廊”,还是刚才的“万胜厅”,抑或是待会儿就要走到的“拱宾苑”,这些地方,正埋伏着不知多少高手,正在虎视眈眈,监视着他们的一切。 ——只要一有异动,伏兵即刻发动,就算武功再高,也难应付其中布伏好的杀着,只怕都得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妙手堂”中的“曱甴”负责的保安。 “曱甴”是一个组的代号。 这个小组都是回百应的亲信。 负责这个“组”的人便是: “廉贞”回千风。 每个人都有他的极限。 ——人就算没有别人为他设限,他本身也会为自己设限。 有些人以为自己只擅长于应酬交际,有的人自认为足智多谋,有人自诩骁勇善战,也有人只能在诗书六艺献巧,自知不能弯弓射大雕、驰骋夺城池。 在“妙手堂”,大部分人都已给“设限”。 设限,就是身上有了标签。 ——正如虎皮一张十八两银子,羊皮一张一两八,标价不同,也不可能忽然有一天变作羊皮十八两虎皮一两八。 在这儿替他们“标签”也就是跟他们“设限”的人,当然就是回百应。 回百应替手下设限、定价,就凭他的眼光鉴定。 他很少错。 他的手下就算不服气,也没法表示异议: 因为他的确有专业水准。 是以,招展书和林乃罪都知晓自己的“极限”。 ——至少,那就是他们在“妙手堂”里的“设限”。 招展书得以重用,但主要还是在办事行动和侦察消息上。 林乃罪得以信重,却主要在堂务财政及智计谋划上。 回千风才是常与总堂主共谋大计的人,保安的工作,只他能负责,招展书和林乃罪都沾不上边。 可是,有些事务,连“廉贞”回千风也沾不了手。 例如膳食、起居、寝寤。 那是由林念念一手承办的。 林念念是林礼礼的妹妹,也是林乃罪的妹妹。 礼礼死后,念念就成了回百应的“发妻”,她做尽“堂主夫人”一切该做的事,作出了一切妻子应作的牺牲,但回百应始终没将她扶正,而且始终恣意淫乐,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就像一个荒淫无道的君主。 只不过,回百应却还是信任这个女人,所以把膳食、起居的事务,都交给念念安排。 念念也一向安排得令回总堂主很满意。 念念好像对自己在其姊姊身后能够“取而代之”的服侍回百应,已感到非常满意。 甚至还很满意。 她满意,林乃罪可感到不甚满意。 甚至还极不满意。 他还极有微言:如果不是这个妹妹太顾忌他,非但不替他在回总堂主面前美言,还时常为表不偏帮而反对他的意见,压制他的功绩,他简直觉得这个妹妹是他前程里的障碍,是他宦途上的小人。 他气得甚至还曾忍不住公开表达了这点不忿。 ——人家一家人是互相照顾,互为依傍的,他却空有名分血缘,丝毫讨不着便宜,反而多了顾忌。 他常常语气悲愤的在人前啐道:“我有念念这么一个妹妹,外人以为我裙带关系而瞧不起我,总堂里的人怕我坐大而提防我,我自己却因为有这样一个妹妹,非但没有里应外合,反而诸多阻挠,生怕我在”妙手堂“里的地位比她高。” “这种妹妹都有!”林乃罪有时愈说愈感慨,“宁予外贼,不予家人——我那妹妹摆明了就是这种人!” 他有时更忿忿不平的加一句:“我与她生为兄妹,是生来不幸,前世造孽。” 回千风也听过林乃罪诉若。 通常,听的人,都会表示同意,不然,也都表示同情,甚至还一起说念念的不是。 回千风则不然。 他只耐心的听他说完,然后加上一名:“你这样说法,要是给她听到了,这辈子,再也结不成兄妹了。兄妹是亲人,一家子的仇易解,到底是家事,但一到了外边,就容易成冤家了。” 林乃罪却余怒未消,总是苦笑着嘲弄了一句: “人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我有这个妹妹,倒是小人、女人都集之于一身了。” 招展书也听过林乃罪的抱怨。 他没有劝。 但他却别有想法。 他曾寻思过: ——会不会这是念念姑娘“自保”的一种姿态呢? 惟有跟自己亲人、兄弟划清界限,然后才能得到回百应的信任、宠爱,始可以留在这个枭雄的身边,享用她那近乎“总堂主夫人”的殊荣与富贵呢? 他有这种想法。 但他却没有说出来。 ——对已听不进劝告的人,硬要劝诫,如果对方又是你的上级,而他又不值你卖命的话,还劝来作甚? 自找没趣事小,自寻死路就活不了。 第二回 笑神猴 招展书不问他不该问的。 他问他该问的,想问的。 “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么样?” 招展书只好明说:“你觉得总堂主这次急召我们回来的用意是?” 林乃罪耐心的微笑。 他是那种你看到他的微笑便知道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也许他并不是那种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那种相信勤奋的农夫必有丰收的人,但肯定是那种坚信只要好好的长时间守在穴窟外边就可以等到兔子溜出窝来的黄鼠狼。 “你说呢?” ------------ 方邪真系列小说之惊梦 他却是纨袴子弟,花银子似泼水一样,但却不能挣得回百应信重,不能获得几项重大的“肥缺”。 所以他才手头拮据。 而今,回百应轻轻松松的就把另一大有压榨膏腴的职守,信手予之,恩赏给他,回千风一时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回百应随即盯视着回千风,好像光凭眼神就足可把他盯透彻明白似的:“你所提出的是:方邪真虽能使‘兰亭池家’壮大,但却激发‘千叶山庄’和‘小碧湖’与我们‘妙手堂’联手对付他;同时,方邪真已跟‘满天星、亮晶晶’结仇,而追命也与‘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杀手结怨,我们有可能不花一文钱便使他们狙杀他们的仇人。——除了这三点之外,方邪真的出现和插手,对我们还有什么好处?” “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知道有了犒奖之后的回千风,更为积极振奋,“至少还有一个好处,大好处。” 他强调。 “我们有好几样专利,好几个地盘,都给吃掉了,有几种生意,我们已控制不住,流落于他人手里,是不是?”回千风喧:“这就是我们的好处。” 回百应几不敢置信:“我们给人吃掉了,生意让人垄断了,也有好处!?” “是的。”回千风道:“总堂主可记得漕运、和籴、田税、盐茶的专利税收,这一路本归由谁缴收?” “本来是交由州县官吏收纳,但他们其实并无实权,且易遭叛民反抗;”回百应道,“王黼等人逗得皇上一高兴,就把这丰厚油水的税权交了下来,王相公一个人吃不完,这一路就奉送给杨戬、李彦这些人瓜分自肥。” “杨戬跟我们素有交谊,李彦跟我们合作惯了,有深厚交情;”回千风补充道,“所以他们就把这些事交由我们来执行,他们就只坐收利润。” “其实,”回百应纠正道:“说什么合伙情谊都是假的。他们查清楚了我们的底细,知道我们的背景与实力,所以才找我们合作——就凭我们过去有足够强取豪夺的经验和记录,正好合乎他们的要求和信任。” “那也不尽是这样说。”回千风知道回百应这番话是自嘲,也是自践,更是自讽——不过,大凡领袖,他讽刺自己可以,那是他谦逊,也是他英明,你可不要傻得跟他一齐猛刺,万一他翻面还手,死的绝对是你,不会是他,“我们只是完全根据朝廷政策行事,也据皇上和相爷定略指示执行,大家都一致附和:现在天下太平,五谷丰收,这都是当今圣上身边有贤人,感应上天庆和昇平之故,所以应当享尽丰亨豫大、不妨醉生梦死。我们不管是否同意,只有照样执行。照章行事的好处是效忠朝廷,反正,我们反对也反对不来,我们不做自有别人争着做,我们在这儿一带威望够、份量足,由我们来处理,那些大官省事些,大家也听话些,有什么不好?” “丰、亨、豫、大?”回百应冷哼一声,“那是蔡元长诓住天子的大话,也只有投其所好的话当今圣上才听得进去。自欺欺人,那是他的事。他们宦臣相济,狼狈为奸,咱们也挡不住。与其挡不住,不如顺势捞一笔,好过肥水流落他处。咱们不信这一套,但做的是这一套,至少还知道自己在造孽,不是在行善,这叫自知之明,就算咱不沾这趟水,这水也浑定了。我们不会像那些姓游的、姓池的伪君子,说是效忠,明是行善,其实所作所为一样是作威作福,压榨百姓,罔顾黎民,务求私利,徒负虚名!!他们那副虚伪面孔,哪比得上我们回家耿直实在!” 然后他问:“然而我还不知好处在哪里?” 回千风道:“杨戬、李彦这些宦官宠臣,要吞噬的财路实在太多了,于是,知州利大意、知府安德孙就给任命为这些事的总督、副使,专门搜刮民脂民膏,简直成了一伙明火执仗,打家劫舍的匪帮,上自金玉,下及蔬茹,无不笼取。” 回百应道:“这个自然。王黼拜相,他官大,懂奉迎,派杨戬、李彦去作转运吏,好像放两只耗子到米缸里一般。李彦、杨戬位高,承上意,遣安德孙、利大意这两个地方官去办事,也好比两只老鼠掉人了米缸里,可以魇食无忧了。” 回千风道:“不过,这洛阳五百里地方上他们可是多托我们专营攫取,他们好从中取利,一些不便由官府出面朘刮人们的事,便由我们来主理,官方总协其成。好处就出在这里。我们一旦势弱,地盘少了,影响力锐减了,他们收入也自然少了许多——您说他们能袖手不理吗?” 回百应怔了半响,终于露了笑容。 但笑容方起即敛。 第五回 一粒米摆放在耗子洞穴里 回百应马上表达了他的顾虑:“如果他们认为我们已不具备控制这地方和老百姓的能力,而去托另外一家去为他们做事呢?——你是知道的,洛阳不止我们一个帮派,也不只我们一个世家,他们虎视眈眈已久矣,我们现在若处于弱势,就会有人打落水狗,不见得对我们有利——利大意和安德孙这些家伙,更不是会念旧情、可以套套交情便可以摆平事的狗官!以前,他们还会给洛阳王三分面子,但现在他也移师京城,加入诸葛神侯一伙,苦斗蔡京、王黼势力,早已自顾不暇。” 回千风道:“是的。京师、洛阳、杭州、扬州、大名、苏州、成都各名城,势力实力都在转移中。” 对于利知州、安知府的劝问,他居然完全同意:“我也有这种顾虑。” “如是,”回百应却完全不能理解:“那算是什么好处?咱们一旦失权、失势,就连生意也没了,那在洛阳城岂不是连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回千风这时才说:“不会的。利大意和安德孙能请托谁?洛阳现存四大实力中,‘小碧湖游家’是倾向蔡京的,‘千叶山庄’葛家的靠山是蔡攸,致于‘兰亭池家’,投靠的是蔡卞。三个姓蔡的,兄弟父子为权利、赂银,正斗个你死我活。只有我们不向姓蔡的靠拢。蔡京命远房本家亲戚蔡倬前来取络游家的人,联同小碧湖池中蜉蝣,大肆搜刮。蔡攸的妻兄韩格,官拜户部侍郎,正图染指西京路漕运美缺,与葛家那些不成大器的妇孺丫环来个偷龙转风,通奸之外还来个通财,私通之后又来通敌。蔡卞也不甘后人,明为募商运粮供应边地,实只谋搜刮,跟刺史罗俄斯要捷足先登,把京西路的瑰宝尽成他们囊中之物,他们不便明着干的,就交‘兰亭池家’暗着来。他们表面上是一门三父子,暗里是一家俱小人,正争得如火如荼,各不相让;铢锱必较,你死我活。我们呢?上有王黼顶住半壁天,啥都不怕。蔡京年纪大了,人也老了,作孽多了,已渐失宠于圣上,还能撑多久?我看蔡家气数当尽。王黼此际在圣上跟前火红得很。利知州、安知府都是王应奉司派出来的人,岂能不听命于他?一旦听命于王提领大人,就不能再用蔡家的人,如此一来,池、游、葛三家均不能沾——他们不找我们,还能找谁?何况这些当官的都知道:咱们这家子跟王相公的过命交情?他们敢不卖这个账乎?!” 回百应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仍抓住要害,问了一句: “就算王黼非要找我们合作不可,我们现在处于弱势,那也不是好事呀!”回百应始终耿耿,“这可教人给照扁了!当官的全是长着狗眼?” 回千风胸有成竹地道:“所以王相公决不让我们输给蔡家。” “他也失不起这个面子。” 回百应的眼神亮了。 像两点红火。 ——在他眼里面的光芒,仿佛是用敌人的血焚烧而发亮的。 他干咳一声:“你刚从汴京回来。” 回千风答:“是。” 回百应有点干涩的问:“可是王相公要你带回来了什么消息?” 回千风知道这是自己报功的时候了: 他曾考虑过把这等镇得住场面的消息暂时捂住——毕竟王黼召见的是他,请托的是他,率先知道朝廷动向的也是他,只要他一意瞒住,待发展到有利自己的好时势时,不管拿作造反还是叛逆,或在打倒了取代之,还是谈判夺了权,都很有用。,只不过,刚才只不过谈了一番话,回百应已赏他俵籴供应军储的美缺,使他觉得不能有这私心,甚至理应回报总堂主的美意——何况,情形清楚得很,如果没有回百应主持大局,“妙手堂”还真是不成局面,他回千风仍未到这个声势,也没有这个权威。刚才林乃罪在回百应面前对他推许,他甚至还有点意外。他以为堂里的人暗底里并不服他。如果回绝不死,早就要铲除他。回百响就恨他人骨。以前还有个“七杀煞星”回一铭,曾三次要击杀他。甚至有段时候他还感觉受到林乃罪的跟踪,回一铭的阴魂不散,而招展书对他也不友善。代表“妙手堂”出去跟朝廷、高官、权贵买交情谈利害,他游刃有余;但武林中、江湖上,乃至洛阳城里,对他好像风评不好,很有偏见。这点也是促使他无法“更上一层楼”的大憾。他以前的记录、声誉、声誉不太好。 ——枉他能搬救兵,有强援,可以使“妙手堂”起死回生,但却又有什么用? 蛇无头不行。 ——群龙岂能无首! 他要成事,得靠回百应;要成大事,仍得要仗“妙手堂”。 于是他带着压抑不住的奋悦,道:“幸不辱命,要钱要命”,答应前来,听候差遣。” 回百应听了,人没有笑,可是在他用力抓搔胡须的时候,发出喀啦喀刺的声响,好像胡须正在腮上发出笑声。 “他肯来?” “肯。” “价钱贵不贵?” “事成后,凡事都要分一成。” “贵。”回百应肯定地道:“可是值得。” “不过他现在却不必要我们马上付账。” “——我们非亲非故,只合作过两次:他就那么信任我们!?” 回百应反而怀疑了。 ——真精明! 回千风心里这样暗叹。 “不错,他还不致于那么信任咱们,”回千风道:“可是王相公出面说了话,他就不说其他的了。” 见回百应仍有疑虑,所以回千风更索性亮出了此趟赴京的“底盘”: “总堂主要我们到京师,向王相公请救兵,王相公就把他身边‘四大侍从’‘光天化日’中的‘化骨龙’陈化擢升为京西南路通判,赶来协助我们攫权行事。” ------------ 四大名捕之方邪真结局 惊梦 回百应倒是表现得很沉。 “他们来了就好了。” “不过他们倒不是我们请来的。” “哦?还有谁请得动他们?” “他们既来了洛阳,除了要对付方邪真,说不定也一样会对付咱们——咱们得提防了。” 回千风听了,脸色凝重:“我不打紧,回总一人身系天下安危,洛阳枯荣,得要保重小心。——依我看,大胆阿灯、大马路晴虎这些人,得要回调总堂以保护回总千金之躯才行。” “这我自有分数。”回百应伸出大手,拍了拍回千风的手背,表示对他好意领情,然后道:“现在洛阳城里黑白两道、江湖武林,一片强权豪夺、混乱杀戮,我们不但要攫住时机,还得要沉重应战才是。” “不过,”回百应又在叩他的腮,大概他的牙又在痛了:“你没有真正的回答我的问题。” 回千风好像吃了一惊。 “你答方邪真。他只是一个人。杀了他,只是消灭了一个敌人,对‘妙手堂’,也是剪除了一个大敌,但并没有任何实际上任何好处,也不是发展的必经之路——事实上像他那种人,才华炫目,武艺超群,多是在洛阳城里,想杀他的人,决不止我们一家;只怕,恨之入骨,也不得将之挫骨扬灰的人,咕拉鸡巴肏他个老子的还多不胜数呢!”回百应进一步说明,又嗒拉嗤吐的啐了一口浓痰,道: “我要问你:是先行攻击、消灭、铲除哪一个家族为先?”他“嘓嘓嘓”的叩了叩铁皮似的方额,“洛阳王温晚率众一去,城里只剩四大世家——少一个剩下的便强大一些,要是只剩我们一家,洛阳军西路便是我们回家的天下了。” 然后他双眉一沉,语音也浓重了起来:“问题是:先消灭哪一家是好?——这第一步,决不能走错。一走错,满盘皆落空。” 他霍然抬头,双目又火了一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哇啦啦的又吐了一口又青又绿的大痰:“我有十四名姨太太,又有子弟兵卒无数,我可不想有别人抱她们上床,也不想他们为我战死——所以你的意见很重要。” 回千风审慎地问:“回总的意思是说:先行铲除其他三大家族中任何一家?” “对。” “——是铲除?” “也是消灭。” “这……” “你说。” “这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回百应愤然不悦,“我既问了你,你就得说。” “回总是不是一定要我说?” “你如果不说,那就白废今儿我跟你谈这一番话了。”回百应的目色暗淡,像炽到了顶点的炭精,“一个人若知道得太多,但又付出得太少,那绝对不是件好事。” 回百应的话,先教人不寒而悚。 回千风悚然道:“如果回总一定要我说,我先得有一个请求。” “你说。” “务请答允。” “你说了,我考虑。” “请回总允许我退职,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江湖事。”回千风凛然道,“不然,剁我一手或一足,废我武功,那就得保全身,感激不尽!” 回百应一听,静了下来,双目却似喷出火来,盯住回千风不放。 第三回 要降得了火 好半晌,回百应突然笑了。 “我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震动屋瓦高梁:“你先请辞,表示跟自身利害全无纠葛,才敢放胆进言。你又怕我疑你不忠,先行要我废你一身武艺,以表决无二心,好好好!” 他笑得髭发根根竖起,整张脸就像一只刺猬一般: “那么,你说的话,不说我也明白了一半。” 回千风依然毕恭毕敬:“回总英明,回总英明,明察秋毫,量大福厚。” 回百应忽然凑了前去,一张栲栳大的头颅,正对准了回千风那张显得像鞋底的脸: “你反对我出征,打垮他们?” “大王明见万里,洞悉天机。” 回百应忽然退了一步。 ——仿佛,回千风这一句阿谀奉承的话,更教他思疑、警惕,如临大敌。 好一会,他才慎重得像每个字都有千钧之力的问;“为、什、么、叫、我、做、大、王?”他鼻音浓重的问:“为——什——么——突——然——改——口——称——我——作——大——王?嗯!?” 回千风道:“因为现在身处于洛阳城里的各股势力、各个家族,都要赢、想胜、图打垮其他力量而独占鳌头,如果您能有雅量,结合这些势力,又可以做到以退为进,您就一定是赢家,必能得到最后胜利——所以,您一定会是‘洛阳王’,我现在称你作‘大王’,只是先一步、快一点,但一定不会错,肯定不会失误。” 回百应静了下来,翻着一双怪眼,瞪着回千风,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好一会,他才说:“这一注,”他顿了顿,“如果你押对了,“顿了顿,“富贵荣华,”再又顿了顿,“我与你,”再顿一顿,“共享。” 这番话,他说得七停八顿的,但无疑说得很慎重,仿佛很凝重,顿得更有分量。 回千风听了,很感动的搓着手,他的脸那么长,个头那么高,块头那么大,然而一双手却很细嫩、白皙、秀气。 “只不过,”回百应明显是个不抓住问题的核心就决不放弃的人,“我们不争、不征、不打、不杀——又如何得到霸主的地位?葛、游、池三家,又怎会让我们得逞?我们又如何取代继承原来‘洛阳王’温家雄霸一方的威望?” 回千风好像低头在看他肚子上的赘肉。 “嗯?” 回百应扬起了一只火烧眉。 回千风双手垂下来,指尖轻易触地。 “你可不能只说一半,不说下半;”回百应似笑非笑也似怒非怒的说:“正如做爱和撒尿,只干一半,只撒一半,都很辛苦的。” 回千风垂首道:“我不敢说。” 回百应道:“为什么?” 回千风垂目道:“我怕我说了你会误会。” 回百应愤然道:“我会介意就不会问你。” 回千风低头道:“我不想说假话。” 回百应马上道:“我也不想听假话——我要你实话直说。” 回千风低声道:“直说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哦!”回百应整张脸“裂”了一“裂”,就当是笑了一笑,“你是介意我以前当众说过:谁劝我放过千叶、兰亭、小碧湖的人,我一定会把他杀千刀、碎万段!” 回千风立即道:“那时候,是小绝刚丧命时。” “对。”回百应严历的道:“那时候要激起大家的斗志,敌忾同仇士气可——可是如今不同了,对手已占上风,得要用非凡手段。” 他换了一种语气,近乎哀求的道:“你尽说无妨,我很清楚,这些年来,我已看得很明白,要对付那些狐群狗党、英雄豪杰,本身,非但要忍得了气,还得憋得住火,那才可以成事。”说到这里,他又再顿了顿,才加了两个字: “成功。” ——这样听他说话,就可以发现:他是个很注重成功的人。 成事、成功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因为他已是一方大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予取予求、为所欲为,他所欠的,只是唯我独尊的成大事、立大功。 ——如果他要功成、事成、首先,他得要会用人、容人。 要任用人才、容纳异己,首先得要听取异议。 “如果我说错了,”回千风试探地道,“或者说的有冒犯之处……” “你放心,”回百应决断地道,“我绝不怪罪。” “好,”回千风霍然抬头:“我说……!” “你说,”回百应爽快的说:“我听。” “你应该招降,不是攻取,”回千风道,“那就是我的大计。” 第四回 投降大典 “招降?为什么?” “对。一个个去打,伤亡必巨,且一定会招惹敌方防范,甚至联手反击,就算最终得胜,也必定只是惨胜,故此与其用霹雳手段去歼敌,不如以怀柔手段来制胜,效果更速更佳。招降就是用敌人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进而瓦解敌人阵营。” “只不过……谁愿意向我们投降?” “现在也许,还没有,那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咱们不会放过他们,要决一死战,所以他们秣马厉兵,誓死对抗。我们的攻势松缓下来,游、池、葛三家必然内哄,互相攻袭,到时候,必有一家先支持不住,我们就去帮助他,联结他的力量,去荡平另一家,但又不要发动歼灭战,让对方感受到我们合二家的压力,威迫利诱,使对方投降——一旦降了我们,再集三家联盟之力,才把那仅剩的一家灭绝,然后再回过头来,逐一消灭先前那两家只为了利益、利害而与我们联结的盟友。” “你认为那一家会先向我们投降?” “千叶山庄。” “葛家?” “他们只是承上遗泽,尸居余气,实力最弱——在三家强伺之下,他们早已快撑不住了。他们死撑只是为了保命保住家业,一旦知道可以不死,还可以迅速窜起,结合我们的势力,他们大抵是愿意降的。” “……可是,要他们乖乖的‘投降’,总得要显示一下实力,而且也得要有个中介才行。” “你说得对。炫示实力方面,以我们的势力,当然不成问题,事实上,千叶山庄的人也比谁都明白我们惊人的战力,至招于‘招降大计’‘中介’方法,不妨可以考虑汉朝对付外寇方法?” “什么方法。” “和亲。” “和亲?” “对。汉朝皇帝尽量不跟外族直接交兵,用‘和亲’的方法,把女儿嫁给外敌,日久之后,外族皇室里的当权人物,有不少都有汉朝皇裔的血统,而且又受到大汉天声的感化,自然就锐减了怨隙,而加深了情谊,足以避免许多兵戈相见了。别忘了,葛铃铃还云英未嫁,而且还长得甚美呢……嘻嘻……” “我……我已有十四个姨太太……葛家姑娘会——”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